登山的時候,如果你已經領略過山頂風光,知道前面有美景在等著,就會動力十足。而如果不知道自己會看到什么,累了就會動搖,想要放棄。
學習也是一樣。沒有掌握一項技能,就享受不到它帶來的好處;既然享受不到好處,就沒有學習的動力,進而也就不會掌握它。
盡管從中學開始就學習英語,但那是被強制,其實我一直懷疑學英語的意義,也對“中文都學不好,還學英語”、“除非進外企,否則英語沒啥用”等言論頗有認同。而我的英語之所以還過得去,是因為高中一個英語老師對我很好,以及大學選了計算機,不得不看大量英語資料。
可即便如此,我真正意識到英語的重要性還是出國之后。這并非因為在國外需要英語交流,英語對我忽然變得重要,于是就認為英語對所有人都很重要。而是我終于有機會脫離母文化,可以稍微清醒地看待語言問題。
先聲明,這篇文章并不泛泛討論哪種語言“更好”,“更優美”,或“表達能力更強”。這些都是非常模糊的主觀判斷,永遠不會有答案。如果你關心的是這種問題,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的母語全世界最好。你的母語全世界最優美。你的母語的表達能力全世界最強。好了,你可以不用繼續讀下去了。
另外,對于一個交通工具愛好者來說,自行車、汽車和飛機是沒有優劣之分的,只是適用場景不同,各有各的好。但大部分普通人只會考慮具體目的。想要悠閑地欣賞大自然,肯定選自行車;想要從美國到中國,會選飛機。
同樣,對于一個文化愛好者,各種語言和文化都好。但是本文的角度不是這樣,我會明確地告訴你為什么在現代世界,英語要比許多其它語言都有用。
這并非貶低其它語言和文化。舉個例子,假設有人想學做川菜。川菜是中國發源的,大部分川菜師傅都是中國人,菜譜也是中文寫的,用中文學習川菜當然比英語有優勢。英語里有莎士比亞,有先進技術,英語博大精深,這些都沒錯。可我想學做川菜。
下面來看一下中國中學生的課程設置(網上找的,或有遺漏):
語文。數學。政治。英語。化學。物理。生物。地理。歷史。體育。美術。音樂。信息技術。
語文。數學。政治。英語。化學。物理。生物。地理。歷史。體育。美術。音樂。信息技術。
先說偏理科的部分:
數學。化學。物理。生物。地理。信息技術。
數學。化學。物理。生物。地理。信息技術。
認真想一想,這些學科哪些是發源于中國的?
一個也不是。
清朝以前,中國人從來不學這些東西,中國也沒有科學傳統,五四才開始把“賽先生”請進來。既然不是中國發源的東西,想要快速趕上,只能把國外的東西翻譯過來,然后學習,這就增加了許多痛苦。
拿物理單位來說,一些容易根據漢語習慣記憶,比如氣壓的單位“帕”,符號是 “Pa”;頻率單位是“赫茲”,符號是 “Hz”。直接記它們的拼音就行了。但是為什么單位“摩爾”的符號卻是 “mol” ?難道不應該是 “m” 或者 “m(o)e(r)” 嗎?而且赫茲是“Hz”,千赫茲卻是 “kHz”,難道不應該是 “q(ian)Hz” 嗎?還有,時、分、秒的符號分別是 “h”、“m”、“s”,憑什么不是 “s(hi)”、“f(en)”、“m(iao)” ?
初中學習數理化的時候,腦子里全是這些困惑。作為一個小縣城里的中國人,生活環境中并沒有太多拉丁字母和符號,周圍同學是張三李四,沒有人叫“湯姆”或“娜塔沙”,看到大堆外國人名已經頭大了,他們和符號之間的對應居然還不遵守拼音,太讓人難以理解了。
而一個美國中學生的困惑要比我少得多。Kilo 的縮寫就是“k”,千赫茲當然是 “kHz”。Hour, , 不對應 “h”,“m”,“s”還能對應啥?
當我記憶 “小時的符號是 h”的時候,因為“小時”和 “h” 在我看來沒有任何聯系,所以我要死記硬背。而一個美國中學生需要記憶的是 “hour”和“h”,它們的聯系一看便知,所以他只需要記憶“hour”,而 “hour” 還是他的日常用語。
化學元素就更不用說了,漢字我都不認識,還要額外記各種符號。比如 “钚”,我猜它念 “bu”,但就是不敢這么念。小時候同學問我:“三點水加來(淶)念 lai,三點水加去(法)念啥?”我想了一下回答說:“也念 qu”,結果被嘲笑了好一通,從此就有了心理陰影,再也不敢隨便念漢字了。
偏偏化學元素的漢字就是這么生造出來的。金屬元素就是金字旁,然后加一個表音的漢字。這也罷了,它們對應的符號也不是按照拼音來的。我最喜歡的化學元素就是“鈉”,它的符號是拼音 “Na”,對中國人特別友好。可碳的符號為啥是 “C” 不是 “T”?
這對一個美國中學生就不是問題。當然,很多化學元素是拉丁文命名的,和英語并不對應。但對一個英語為母語的人,拉丁文并不是另外一個系統,學了對英語也有幫助,但如果你的母語是漢語,拉丁文看起來就和英語一樣像鳥語了。
在我學化學的時候,目的就是學好化學,因此特別不能理解為什么有人稱贊化學元素的漢字顯示出中文多么博大精深。我愿意讀唐詩宋詞,愿意讀紅樓夢,從中體會中文的優美,但學化學的時候為什么就不能好好學化學?魯迅很早就對此有批判:
我想,倘若就用原文,省下造字的功夫來,一定于本職的化學上更其大有成績,因為中國人的聰明是決不在白種人之下的。
我想,倘若就用原文,省下造字的功夫來,一定于本職的化學上更其大有成績,因為中國人的聰明是決不在白種人之下的。
而且學術界的通用語言并非中文,好的期刊和研究成果都是英文,若想繼續深造,免不了再用英文學一遍專業知識。
所以我有個愿望:用英語為母語重新學一遍數理化。相信肯定比現在更愛科學。
科學是外來的東西,要學好科學一定要學好英語,那文化上的東西總歸是我們自己的了吧?搞文化也要學英語?
那就來看一下我們文化最核心的東西:中文。
古代中國作文是文言文,和口語是兩個體系,五四的白話文運動是想改革漢語為什么要學英語,用口語的方式寫作。“白話”就是口語的意思。白話文在當時是新生事物,但并非從天而降,那些一開始寫白話文的人都要從古文、口語和外語中尋找資源。
前幾天寫一篇英文文章,寫到“I lost my ”,心中一動:這個句子好生熟悉,好像已經寫過幾百遍了。其實它直譯過來就是“我失去了耐心”,中文里經常這么寫,已經司空見慣了,可這種句法其實并不是中文里的。我無法想象紅樓夢里面寫:“寶玉失去了耐心”,讀起來就別扭。
像“我失去了耐心”這種句子就是被外語影響了的中文,這樣的中文從白話文運動開始就存在了。有人認同這種影響,魯迅就說“歐化文法的侵入中國白話的大原因,并非因為好奇,乃是為了必要。” 也有人批判,余光中就寫過《論中文的常態與變態》、《論的的不休》等幾篇文章。
但無論是認同還是反對,無論是想繼續這種影響,還是想消除它,我們都必須承認這樣的事實:現代中文是深受歐洲影響的一種語言。這種影響體現在基本的詞語、文法等各個方面。
可是,我們的教育卻并不太提及這種影響,結果就是本來容易理解的事物顯得晦澀。小學讀到過一個詞,“羅曼蒂克”,不知道什么意思,當時還沒有 ,只能查新華詞典。新華詞典里的解釋是“浪漫,強烈的個人感情“,那時我就納悶:為啥不直接用浪漫?這個疑惑伴隨我直到大學,某次背單詞才恍然大悟:不就是 嗎?
再舉一個例子。我第一次知道 這個詞是因為電影《泰坦尼克號》,提到 我只會想到那條船。后來才發現 是個形容詞,意思是“very big, , , etc”,比那條船歷史悠久得多,而那條船也是因為 有那個意思才被如此命名的。
更有意思的是,只有那條船才被翻譯成“泰坦尼克”,如果我好奇去查“泰坦尼克”的意思,找到的大部分都會是關于那條船的中文信息,而不會找到 作為形容詞的信息——在其他語境中, 可能只會被翻譯成“巨大的”,用“泰坦尼克”作為關鍵詞是找不到的。
也就是說,中文吸收了許多外來詞,但這些外來詞在進入中文之后,就被切斷了與原來文化的聯系,孤零零地在那邊。而我們是用語言來思考和觀察世界的為什么要學英語,如果不清楚很多詞的來源,看世界就只能是模糊不清的。
英語詞典的一個很大的優點是它會給出這個詞的詞源()和出現的時間。詞語的演變是一門專門的學問,英文叫做 。如果你去查 的意思,會發現它源于希臘神話中的 , 族里面都是巨人,所以就不難猜出 的意思了。
但漢語詞典卻大都是給出解釋和例句,不會告訴你這個詞語的來源。其實現代中文里有非常多的名詞來源于日本,前一段時間偶得一本《漢語外來語詞典》,截幾張圖給各位看看:
我們日常生活中使用的許多詞語都是從日語中拿過來的,多到數不清。如果把這些詞全部拿掉會怎么樣呢?據說《百年孤獨》里寫過:忽然大家把字都忘了,這個世界就瓦解了。
有時候想,中國的高中應該開設一門必修課,專門理清現代中文里詞語的來源,應該可以有效減少狹隘的民族主義者。
而日語的很多詞又是哪里來的呢?是從歐洲意譯來的,比如“形而上學”。這個詞我一直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以為是哲學的另外一個名字,但它其實譯自 ,根據解釋:
is a part of is with and what and how we know that it .
is a part of is with and what and how we know that it .
我很難理解什么是“形而上學”,但看到英文解釋,我可以立刻清楚明白什么是 . 這些年學英語的時候不斷會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東西其實是這個意思。原來不是我以前太笨。
或直接或間接,現代中文受歐洲影響極大。英文可以方便地查找詞語變遷,中文不行。所以學好英語非常有助于理解現代中文,英語不好,中文也會經常一知半解。
打個比方,用中文有時候只能看到前面一米,比如上面的“泰坦尼克”,只知道那條船。但是用英語就可以看到前面十米,追根溯源,直達希臘神話。
中文尚且如此,歷史、政治、文化等領域受到的影響就更大了。現代學者做歷史的觀點和方法和中國古代是不同的,中國古代就沒有哲學史和藝術史這種東西。政治呢,我們說以前中國是“封建制度”,但唐朝和清朝的人是不知道什么是“封建”的,他們也不知道其它政治制度,更別說討論“意識形態”了。中國以前也不說“文化”,不會把書法、陶瓷和繪畫放在一塊說,這種視角就不是中國的。
再說電影。先看一張截圖,來自 in the 的預告片:
請注意那個“In ”。電影院在英語里不是 嗎? 是劇院啊,是不是搞錯了?
其實電影一開始就是在劇院里放的,大熒幕前還有幕布。我們說的電影票房,英文是 “Box ”,這個詞源于劇院的售票處。
從這兩個詞就可以看出電影和戲劇的關系。電影是脫胎于西方戲劇傳統的,這個傳統非常悠久,可以上溯到古希臘。好萊塢著名編劇 出來講課,給學生推薦的是亞里士多德的 (《詩學》),也就是說,古希臘時候的著作到現在還是有用的。
一個美國的電影人想學編劇,他可以去讀亞里士多德,可以去研究莎士比亞,歐里庇得斯,也可以看田納西威廉姆斯。從這些東西中它可以吸取到關于結構、戲劇和人物的知識并用到電影里。
而一個中國人想要學編劇,他去讀《紅樓夢》,去看《牡丹亭》,去研究京劇和昆曲,頂多只能大而化之地說“提高藝術修養”或“提高對文字的感覺”為什么要學英語,其中的結構、語法和用詞幾乎完全不能用到現代電影里。
總有人詬病中國人不會“講故事”。“講故事”這三個字一直不斷被重復,就能猜出它翻譯自 (我討厭這個翻譯)。這個概念就不是中國的,在中國也沒有傳統,只能通過翻譯去學習,短時間內學得好才怪。相比之下,英語中的資源實在太豐富了。
中學時總看到報紙和電視上有人在那里反思:為什么我們的學生不如美國學生有創造力?現在想起來真是氣。我高度近視,腿上綁了二十公斤的沙袋,吃夾生飯吃得鬧肚子,然后你問我為啥不如同桌小明跑得快? me?!
接下來說一個不少人對語言和文化的誤解,那就是“每種語言和文化解釋這個世界的能力是相同的”。比如說,中文里有“桌子”,英文里有 “”。事實上語言是和生活方式聯系在一起的,中文里有“煎炒烹炸”,是因為中國人做飯方式多種多樣。假設有一個原始的非洲部落,他們做飯只會用水煮,那么他們的語言當中就不會有太多做飯相關的詞語,“煎炒烹炸”根本翻譯不過去。
同理,在一個沒有“自行車”的世界里,是不會有“自行車”這個詞的——你不能給不存在的事物命名,而現代世界中的大部分事物和生活方式都不是中國創造的,中文也就沒有命名的權力。過去幾十年,中國的物質條件和社會結構發生了巨大變化,但語言的變化是很慢的,所以中文常常顯得不夠用。
以人們之間的稱呼為例。如果你在一個互聯網公司,公司文化標榜平等、尊重和結構扁平,就會發現如何稱呼老板是一個大問題。假設 CEO 是“張建國”,叫“張總”,像是工廠老板;叫“建國”,顯得不太尊重;叫“老張”,腦中會浮現一個端著搪瓷缸子看報紙的老頭,旁邊樸樹在唱“直到將來會變成老張活得像條狗”。
怎么解決這個問題呢?有的公司是用網名,或者花名,比如阿里,進公司都不能用原來名字,只能用花名。還有一個解決辦法就是用英文名,網上找來一張圖:
據說上面幾位都是騰訊的高管,大家可以看到他們的英文名。用英文名并不是崇洋媚外,也不是裝,只是為了解決企業文化問題。英文里稱呼別人特別簡單,不論年齡,熟悉就直接叫名字,尊重時稱呼 Mr/Ms 加姓氏即可。我們沒辦法等中文慢慢進化,只好先把英文拿過來擋一陣。
不管樂意與否,我們都活在這個現代世界。這個世界的絕大部分(科學技術)都不是中國創造的,中國原有文化也已經受到、并且還將繼續受到很大影響。所以如果想看世界看得更清晰,一定要學好英語。
哪怕你是研究中國歷史的,最好也學好英語,否則就乖乖理清史實,不要沒事拿中國和國外比,因為你不能用原文看懂別人的歷史,沒資格做任何比較。
除非你是少數不用語言作為媒介的藝術家,或出家研究佛學的人,不然的話,如果你覺得學英語沒用,只能說明你英語不夠好。
語言問題也不是技術問題。目前我們汽車造得不如德國,十年之后可能就能超過他們。但語言不會變化那么快,況且沒有多少人在做語言上的工作,如上面說的,查找中文詞源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所以即使你已經 80 歲了,我也建議你開始學習英語,這樣你的孫子就會有更好的學習環境,他把英語學好了依然會終生受益。